四个多小时的培训结束后，唐三百被长总叫到了VIP客户接待室。人寿保险公司有这样的接待室挺突兀的，就像药店为了促销搞了一个“药品试吃间”。室内古色古香，像一个茶室。总经理正听着古琴曲，在卖弄半吊子的茶道。
等长总入座后，唐三百背对着门坐了下来。
“买了才一月人就死了，他娘的也太巧合了吧？”总经理依次给长总和唐三百递了一杯茶。“这其中是不是有猫腻？”
唐三百微笑着致了谢。
“是有些巧合。”长总附和说罢，将目光投向了唐三百，“那吴静是你客户，听说警察还找了你，到底什么情况？”
警察是今早找的他。当时，他要去见一个客户，但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正当他准备去洗把脸时，穿警察制服的一男一女朝他走了过来。男的很高有一米八左右，女的看上去很稚嫩。
同事们的目光随着二人向他投来。
“唐三百。”男警笑了笑说，“这姓少见。”然后向唐三百出示了警官证。比真人秀气的证件照下，端端正正地写着“江北流”三字。他的面色很随和，但眼神十分的刁钻。“吴静是你朋友？”吴静就是麦子。他的头随唐三百的目光转向身边的女警。“初夏。”他说，“向你打听一下她。”
叫初夏的女警很拘谨。
“她是我的客户。”唐三百回道。
江北流一脸诡谲的笑。“关系不错吧？”
一目了然的事情为什么要找我？唐三百大脑的某个部位震颤了一下。意识到这一点后，他赶紧管理了下面部表情。“她是我的一个客户。我们里边说吧。”像接待自己的客户一样，他热情地将二人引到了旁边的普通接待室。“二位警官请坐。”
待二人坐下后，唐三百欠身去泡了茶。
“有点烫。”
“谢谢。”
女警说“谢谢”时，单眼皮的眼睛像睡着了一样，显得特别的可爱。从她轻细的话音来看，应该是刚入职的警员。被世俗浸染过的人，一眼就能辨识出，她还遗留着宝贵的天真无邪。
看着她心里舒畅了不少。
但被警察找上门，还是头一遭的事。在小说和电视剧里，常看见这样的桥段：一个做了坏事的人，见了警察就会周身不适。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没做坏事的人，也会很不适。唐三百坐在二人的对面，手放在哪儿都觉得不自在。幸亏有茶几遮挡，否则暴露无遗。
“视频看了吧？”江北流开门见山，“吴静失足坠楼的那个。”他绕有深意地补充道。
唐三百尽量减少停顿。
“昨晚看的。”
“昨晚睡得不好。”
江北流面露阴笑。
“夜猫子惯了。”
“失足之前她给你打过视频。”
“应该是咨询保险的事，之前她就打来过几次。”唐三百把目光移到了女警写字的手上，“昨天陪客户喝酒，晚些时候才看到的，因为时间太晚就没回过去。”
江北流听后也没再深入，只是要走了那个客户的电话。“我们还会见面的。”他走时递给了唐三百一个电话号码。“一定用得上。”
“他们到底怎么说的？”见唐三百放下杯子，长总追问道，“是自杀还是他杀？他们肯定是知道的。”
“他们什么都没透露，就是常规的询问。”
“他们的嘴一向很紧，大多时候都没网络快。”长总顿了下，“你和那吴静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客户关系。”唐三百把面部表情拿捏得死死的，“我们是在一次读书会上认识的，平时也没聊天，私下里更没什么交集，对她也是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是搞写作的。一个月前，她突然发微信说要找我买保险，于是，我们就约了第二天见面。当时签合同时，她状态挺好的……买的是一次交费的终身寿险。”
“没感觉不正常的？”唐三百补充道。
但对生性多疑的长总来说，显然是画蛇添足的补充说明。他重复了一遍“一次交费”，然后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总经理。
期间，总经理一直没说话，只是在默默观察。“我反复研究过那视频。”他果断地摁灭烟，然后细品了一口茶。“从视频来看，那女人——就是那个吴静，穿一身宋朝还是什么朝的衣服——照你说的，那应该是宋朝，天都快黑尽了，还在楼顶上拍照，自家房子天天见，有什么好拍的，你说那不是作死吗？”
“谁说不是嘞。”长总附和说。
“总觉得哪儿不对，你看……”总经理向长总靠拢了过来，“网上现在当然看不了了，这是我昨晚下下来的。起初我也不知道和我们公司有关，只是看着精彩就下下来了……从她进入视频到跌落楼下的十来分钟，相机的镜头一直跟着走。有两种人会拍这样的视频：一种是觊觎她美貌的路人，否则不可能拍得这样完整。另一种是她的家人或朋友，特别是保险的直接受益人或间接受益人，出于记录生活或什么见不得光的目的，理由还是视频过于完整。”
他在“见不得光”四个字上，故意加上了阴阳怪气的语气。
“我想，还有一种人——”长总拉沉了话音，“那就是死者自己。这样的推理确实大胆。但我是有依据的。据负责理赔的同事介绍，以及一些小道消息，称那个吴静是个孝子，但却没能让自己的母亲过过一天好日子。并且，还有一条重磅的线索，说她的心理有问题——曾自杀过两次，但原因不明。”
“你的意思是……”总经理眼前一亮，“反正都是自杀，何不设计一场意外死亡，还能给母亲攒一笔养老费。”
“有这种可能。”长总点点头。
两人的分析很精彩，但唐三百没打算再蹚浑水。
麦子失足坠楼的视频，唐三百是昨晚在朋友圈看到的。视频是一个自媒体朋友发的。据他在评论区的回复，当时他和朋友去麦田背后的燕青山拍星空，走到麦田古寨时看到了麦子，觉得人景皆宜就拍了那段视频。在九分多钟的视频中，麦子从亭子里走到栏杆处（栏杆很矮，刚过她的小腿），拿着手机美美地自拍。接着，只见她慢慢地抬高镜头，头也随之缓缓上仰，忽然，重心往后一拉，人和手机一起掉到了楼下。才过了短短十几分钟，视频阅读量就突破了“10万+”。
从那一刻起，唐三百厌恶上了自媒体。“为博眼球什么都拍，什么都发……你弄个不去死嘞？”他一面骂，一面想删了那个自媒体人，即使他是自己的三千好友之一。
但转念一想，倒是神来一笔。想来“她做的就是合理的”。在慢慢放下茶杯的同时，他重新管理了一下面部表情。
“不过，我想还有一种可能……”总经理眼一沉，缓缓地说，“远程操控，我在电视剧里看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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