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倒是不怎么生气。
两个孩子的确贪玩了些，但当他们真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麻烦时，好歹还知道回家求助，这便够了。
“既然你们都知道自己错了，那就得认罚，王妃，您说咱们该怎么罚，才能让她们长长记性？”
柳云瑶问着身侧的陆幽仪，面上却给了兰溪一个眼刀子。
陆幽仪含笑看着兰溪一副吾命休矣的模样，不疾不徐的提议。
“寒山寺是佛门清净之地，不如就罚他们每日在这大殿上抄写一卷经书，抄完才能睡觉，宋夫人觉得如何？”
兰溪抬头看向说话的人，时隔两年，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王妃。
刚进殿时兰溪就发现了，她娟丽的脸上虽用胭脂水粉遮掩过，但还是能看出她的面容多有消瘦，眼中亦多有疲态，如此精神不济，似乎是身体不适。
王妃生病了吗？
兰溪出神的想。
“还是王妃想得周到，既给佛祖表了心意，还拘着他们磨了性子，真是一箭双雕！”
柳云瑶大喜，别的不说，就她家那个皮猴，平日里最讨厌写字，肯定能治住她！
湛尘了解他母妃至深，知道她这已经是轻拿轻放，赶紧拉着兰溪答应下来。
于是，用过晚饭后，两小只便被关在佛堂，一人一张小书桌，盘坐在蒲团上抄佛经。
兰溪抄完手中这列字，不觉又被一旁灼烧跳跃的烛光吸引了注意，连笔尖的墨汁滴落到纸上，沾污了一大片也没发现。
湛尘半晌没听到旁边的动静，便知道这人又分心了，无奈的敲敲兰溪的桌子。
“妹妹，墨汁都滴上去了！”
兰溪惊了下，低头一看，糟了，这页又得重抄了。
不抄了，烦死了！
她泄气的把毛笔到一边，气恼她自穿越后动不动就分神的毛病。
按说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呀？
就她这样心里想的什么全写在脸上，还不得被外头的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反正蒲团对她这个小豆丁来说还挺大，兰溪干脆烦躁得趴在上面闭眼摆烂。
湛尘对她的反应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卷翘纤长的睫毛眨了眨。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你困了吗？”
兰溪转头背对着他，她现在不想搭理任何人。
“早些抄完便早些休息，你这样睡不难受吗？”
可惜他们字迹不一样，他也没办法帮她，他这样想着，眼神却有些飘忽。
湛尘这孩子太含蓄了，他们的字迹哪里是不一样，分明是没有半点相似，这鬼画符哪里还有字的样子。
湛尘看她的字只是出于好奇，结果当场便被她的“画作”给整凌乱了。
即便是他第一次学字时，也不至于写成这幅模样。
莫名的，湛尘突然就觉得，这个妹妹脑袋可能不太聪明，以后他得多照看照看她才是。
对这个不大聪明的妹妹，油然而生的责任感让湛尘又劝了她几句。
可兰溪正为自己的反应迟钝而担忧郁闷呢，哪里有精神理他。
“你睡着了吗？”
兰溪许久不说话，湛尘只以为她年纪小熬不住，在地上靠着蒲团就睡着了。
这样睡是会生病的！
湛尘顾不得自己还差一点就能抄完的经书，立刻丢下笔跑到兰溪身边轻轻推了推。
“妹妹？妹妹？你先别睡！”
“唉……”
兰溪叹气，握住他放在她胳膊处的手腕，回头郁闷的看着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小世子。
“别摇了，我没睡！”她无奈的又坐起来，有点生气他的磨人。
可当他眨着那双紫葡萄似的黑亮明透的眼睛，担心的看着她时，兰溪心中不知不觉就安静了下来。
“……就是想点事情！”
顿了顿。
“湛尘，你为什么不叫我名字，反而总是叫我妹妹？”
湛尘似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怔怔的没说话，连被抓住的手也忘了收回。
兰溪不知他在想什么，也并非很想得到答案。
不说也罢，无非就是小孩过家家似的那一套。
她略过这个问题，松开湛尘的手，无意中扫了一眼，这一眼顿时让她惊愣在地。
湛尘发觉她的视线，脸上慌乱一闪而过，使了点劲把胳膊收回去。
兰溪没和他较劲，顺着他的力气松了手，看着他垂头露出的小发包没有说话。
即便是一眼她也看得清清楚楚。
肉色纠结的烫伤伤口，自左手手腕蔓延至小臂，连血肉底下青色的血管和脉络都清晰可见，和白嫩细腻的完好处形成鲜明对比。
……这就是湛尘前两年被烫伤的地方了吧！
什么情况下，一个被精心照料的小世子才会不仅被烫伤，还伤的这么严重呢？
一天之内戳到他两处伤心事，兰溪真的有些愧疚了，不过，这会儿去向他道歉也许会让他更加难过。
她只能爬回书桌认真抄写，以此来表明她的态度——
我都照你说的做，谢谢关心！
湛尘也抿着唇，端正的坐在蒲团上，看似专心的抄起了佛经。
宽阔的大殿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高大慈悲的佛祖仍一如既往地垂悯着世人。
无人看见，小小的湛尘挺直的脊背有多僵硬。
他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原本明亮灵透的眼，早已蓄满了泪花。
她为什么不说话了？
是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吗？
当初被庶弟羞辱的画面再次在他脑海中浮现——
青葱的草地上散落了一地金珠子，软萌可爱的男孩向着同样年幼哥哥求助。
哥哥犹豫，终是心软，弯腰替他捡拾，男孩却趁机往他未愈的伤口上撒尿。
被污水打湿的小湛尘忍着痛苦，悲愤世上为何会有人从小就这样坏？
羞辱，刺痛，嘲笑……
这一刻的羞耻彻底成了他的梦魇，除之不尽，挥之不去！
湛尧说的是真的……
没人会和他再做朋友……
“吧嗒～”
一滴晶莹的水珠自半空中滑落，落在他笔下写的字上。
“心”被水渍晕染，渐渐模糊破碎，仿佛也昭示着此时主人的凌乱的心绪。
他是丑八怪，那个地方连自己看了都害怕，何况是别人呢。
不怪妹妹，是他吓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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