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糖挂完了，血样检查却没这么迅速出来，陈让的病房恢复冷静，太阳短暂的在天空中居中一会便不断向着西方落去。
云层遮蔽天宇一角，散落的金光透过离陈让最近的那个窗户。
他靠着的角度刚刚好，能够分明到看出丝丝缕缕，仿佛无数金色线条，绷直之后斜着打入窗户，最后留步在窗台上、地板上。
同时光线下的灰尘也显现出来，尘灰浮动，凝实若雾。
最后汪夏月接了个电话走了。
临走之前还留了一句“好生养病，别他妈喝酒”的劝告。
通过眼神，陈让基本能够给确定对方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几乎算作是警告了。
从小认识的朋友，潜移默化间就会了解对方的习惯和作风，乃至洞悉对方的心理和想法，这无可避免。
就如同汪夏月看了陈让一圈的浅黑眼圈，能够看出他几天没好睡昨夜喝了酒一样，陈让自然也能看出汪夏月前后心境变化的原因。
病床上的陈让缓缓起身，自顾自的看了眼汪夏月没能够得逞到的胴体。
他的腹部上数条狰狞的凸起，犹如老树深深扎根土里的根枝，交错，肿胀，令人可怖。其实这只是肝硬化导致的静脉曲张，还有轻度腹积水。
陈让并不清楚作为临床医学高材生的汪夏月究竟是否猜到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但可以肯定，她有所怀疑。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肝硬化了。陈让连这些凸起筋脉都不愿意让汪夏月知道，只是恐怕她多想。
这些东西在陈让眼里既丑陋，又恶心。就仿佛附在他身上某些东西的狰狞的真面目，或者病魔的化身。
汪夏月心血来潮想观察陈让健壮的身体？不可能，不是，不会，这么想才怪了，要说她早看腻了才对。
任何病状都会有可循的蛛丝马迹，作为医生对病状有极高敏感的她是猜到陈让瞒着她的事了，但陈让并不清楚她具体猜到了什么，所以，最近连一丝一毫身体的情况都不肯透露。
陈让叹了口气，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快被拆了的蓝色住院手环。
本来按照真实病情，陈让这货是不应该使用这个颜色的手环。
若是不然，汪夏月这位临床医学本科在读生恐怕一眼就看出来了。也只好用了些手段，让它短暂的改为蓝色。
之前那位潇洒走掉的钢笔医生完成下午预约的手术后趁着挤出来的闲暇来到陈让的病房，敲了敲敞开的门便进来，对他说，“你可以准备出院了。”
陈让点点头，瞥过一眼病房里窗外的街景，车流交错，幢幢而立的大楼之下十数黑点犹如蚂蚁，周边四季常青的葱绿星点。
视线所及的边际有雾中丘山轮廓隐现，云层慢慢从天空一边划向另一边，小城的画卷在记忆里像是快要千年不变。
外面是看厌了的人间一隅，连同往昔的时光一齐斑驳起来。
“麻烦医生了。”
医生颔首，转头就走。
……
下午四时，陈让已经办好出院手续。
因为那辆金贵如珍宝的自行车被陈让丢在汪夏月家附近的田地里，所以陈让只好坐公交车回去，从医院步行到车站，然后大概十几站左右下车，再步行几百米便可返回。
从车站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一座庙。
与其说是一座，不如说是一排，连着好几间仅有一层高但供着各路仙佛的殿宇，数十根一人围手方可圈起来的梁柱，屋上瓦片垒砌，在屋脊处还有一只蹲着的不知名神兽。
进入殿前有一段路，走道中央放着个香炉，在庙里从东拜到西见过了漫天神佛之后，会将剩下的香火插在这个炉子里。
人多时，会有袅袅白烟升起。
乡下的庙宇，本来倒是没有这么气派，是陈让爷爷退休后的一任村长翻新修建的。
陈让看的不是这座常有香火的庙宇，而是对面。
与翻新过、门扉刷过朱红油漆的庙遥相对望的是一座戏台，石台好几尺高，是九岁之前陈让踮脚也碰不到，石台上围栏封着，后面有一间房间可以通着台上，那座通向后台的房间的门则插着一把铁锁。
陈让貌似几年都没有看过戏台解封了。
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哪一年来着，已经模糊印象，只依稀记得是什么菩萨的生日时，这座戏台解开过，那时场面还不小，庙前的大半空地都被占了去了，前来观戏的人乌泱泱一片，台上灯火通明，台下人声鼎沸，至于登场的人物自然忘了个一干二净。
具体几年级不清楚，好像当时的他问了汪夏月的一个问题，“为什么人会知道菩萨的生日？人是怎么会知道神仙是怎么诞生的呢？”
汪夏月看白痴一样看他一眼，“因为神仙本来就是人变的呀。”
“你看，那个被狗咬的是谁知道伐？”
“吕洞宾？”
“没错，他本来是儒生，后来遇到高人传授剑术和丹法，这才开始修行方术，再后来就成仙了。”
“神仙，原本就是人修行出来的。”汪夏月最后肯定道。
陈让微微思考，“可是，吕洞宾不是东华帝君的转世吗？”
汪夏月愣了好一会，她只听说过“八仙过海”中吕洞宾是个拿剑爱喝酒的神仙，他的师父是钟汉离，还有个一枕黄粱梦的故事，根本不知道他是谁谁谁的转世。再说这个“东华帝君”是谁？你不会是神仙吧？你都是神仙了你还要转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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