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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经久不息

长安西市的杜家书肆是一栋高两层,面阔三间的看街楼。

底层中间一间是柜台和招待客人的花厅,左右两间则整齐摆满了书架。左间的书架上琳琅满目地陈列着雕版印刷的书籍样品,右间的书架略显稀疏,立放着不同书手的手迹样本,样本下另有抄手的名字以及书法特色。

二层专门用来供神,供的是正财神,偏财神,文财神,武财神,每日香火不绝,祈保杜家书肆日进斗金,盆满钵满。

看街楼后建有两大作坊:一个是雕版印刷作坊,主要印刷历日占卜、经史子集、习业求举、宗教典籍等民间需求量大的书籍。

另一个则是抄书作坊,蓄有数十位笔酣墨饱,技艺精湛的书手,专为文人墨客们手抄典藏书籍和畅销诗文,供他们品鉴收藏赏玩。

雕版印刷作坊印制的书籍数量非常大,但价格低廉,百来号负责印刷的工人大多是来自十里八乡的粗鄙男女,而抄书作坊恰恰相反,书手不是落第的举子就是饱学的文人,不仅拥有自己专属的书室,而且穿戴体面,颇受尊敬。

这天,索来来把璎珞交给打理书肆的何管事带进雕版印刷作坊,何管事又把她交到领班女工李裹儿手中,吩咐道:“这是新来的女工杜璎珞,你带她熟悉熟悉雕版印刷的流程,看哪个岗位紧缺人手,就安排她顶上。”

李裹儿领命,带璎珞参观雕版印刷作坊的刻板、刷印、折页、齐栏、穿线、包角、贴签、装函诸流程,给她简单地做讲解。

整个雕版印刷作坊只有刻板环节是男工,其余环节都是女工。

她感叹“阴盛阳衰”,眼神老往还没走进去的刻工工棚打量,巴望能遇见貌如潘安的大帅哥,但跟着李裹儿走进工棚,不由得大失所望,根本没有心心念念的俊俏郎君,全都是黄皮寡瘦,老弱病残,看上一眼便立刻失去撩拨的欲望。

李裹儿问她道:“看你不过十一二岁,父母就舍得让你来书肆做苦工?”

她左顾右盼一番,压低声音道:“而且还是来杜家书肆。这里的东家杜员外特别抠门,动辄扣钱。总之在这里做工,饿不死但也别想赚大钱。更恶心的是,每三天杜员外还要来给咱们训话,竟画些虚无缥缈的大饼,就是不肯多加一文工钱。”

璎珞道:“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杜貔貅的尿性向来如此。”

李裹儿笑道:“原来你也知道咱东家的诨名。”

璎珞道:“她是我老子,我当然知道。”

李裹儿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道:“你…你是小主人?”

璎珞的心情顿时低落下来,慨叹道:“我算什么小主人,不过是他豢养的奴婢罢了。这不发谴我到书肆做工来了。你见过这么窝囊的小主人吗?”

李裹儿道:“我们大家都晓得员外膝下有一女,且待她十分刻薄无情,当真没想到会发谴来书肆做事。这实在有些过份。”

璎珞忽然悲从中来,眼泪汪汪道:“裹儿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多可怜。我母亲死得早,我父亲又不把我当女儿。譬如在这里做工,你们好歹有工钱,而我在这里做工,他只管吃住,不会给我一文钱。竟说什么父女之间谈工钱伤感情。”

李裹儿啧啧称奇道:“怎么说你是她的至亲骨肉,东家的做法真是太奇葩了。可你就愿意听他的话,乖乖来书肆做事?”

璎珞哭诉道:“他不认我做女儿,我却不能不认他。这种有违孝道的事情,我可干不出来!”

事实上杜貔貅让索来来带话威胁璎珞,她要不到书肆做事,就要把她卖到回鹘去。与其被卖到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还不如到书肆求生存。在她心目中,她和杜貔貅的关系就是主仆关系,而她准备等攒够了钱,就离开杜家远走高飞。现在拿孝道来说事,是想博取人家的同情,让人家对她好。她发现这一招对付善良的人特别有用。

果然,李裹儿抚摸她的肩膀,爱怜道:“没想到你这么懂事。杜貔貅真是有眼无珠。”对她更加的温柔,拉起这个可怜的孩子,把她安排到刷印环节,不厌其烦教她用蘸墨的刷子,在刻好的雕版上刷一下,然后以白纸覆在版上,另用干净的刷子在纸背上轻轻一刷,印出书文。

众女工听说她是东家的女儿,颇觉得不可思议,纷纷数落杜貔貅冷血无情,有的甚至破口大骂。

璎珞不停替杜貔貅求情,但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使她们更加鄙薄东家,而对她这位小主人更加怜惜。

很快,女工们毫无芥蒂地同她打成一片。

甚至让出大通铺最好一个床位给受尽苦难的小主人。

年纪轻的女工争着要当她姐姐,年纪大的要认她当干女儿,无不想多疼她一点。

而在书肆花厅,何管事还在询问索来来,东家为何发谴璎珞来做工?

虽然他也知道东家不待见璎珞,但她年纪尚轻,怎么挨得住雕版印刷异常繁重的工作。

索来来却大倒苦水道:“是我们忍受不了她的所作所为,给员外吹耳边风,员外这才把她发派到这里来。”

“哦?”何管不大相信。

“我也不能告诉你事情的原委,否则就会因为暴露某某的行踪而遭殃。总之她在这里做工,你怎么使唤都行,切不能伤害她的身体发肤,不然就会像潘大年,左玉郎,崔九他们一样,非残即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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