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宇的表情太过紧绷，唇线拉直，带着某种壮烈、决绝的意味。
他眼睛一眨不眨，无波无澜的，仿佛入了定。
除了开口的那声“妈”，此后再无言语。
苏妙心中的不安感逐渐扩散，唇线也逐渐绷直，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所有注意力都在顾宇贴着耳朵的手机上。
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
持续了好一会儿。
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啪嗒”的声响，连苏妙都听到了。
她下意识抬眸去看顾宇，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红了眼眶，瞠目欲裂：“妈？妈你怎么了？”
一滴垂在下睫毛的泪随之坠落。
苏妙还没反应过来，顾宇却把耳边的手机拿到面前，迫切一看——电话被挂断了！
他二话不说，立刻回拨。
“嘟——嘟——”
电话待接通的提示音忽然让人无比煎熬。
苏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双手握紧了顾宇另一只手，嘴唇蠕动了下，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能察觉到顾宇的情绪正在极速失控，也知道这种情绪有多让人痛苦。
别人谁都帮不了。
只能自己扛。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眼看电话就要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之际，突然，电话里传来了新的动静。
苏妙看到顾宇的眼中瞬间迸出火光，像是烟火燃烧。
“妈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他脸色一怔，一切言语都被堵在了喉头。
眼里的火光熄灭了，重新归于沉寂。
不，甚至更像是坠入深潭之中，疲惫又令人绝望。
“我现在就过来。”
顾宇迅速挂断电话站起来。
“你妈怎么了？”苏妙赶紧问道。
情绪几乎达到临界值的顾宇听到这句话时，理智似乎又有了片刻的回归。
他侧脸盯着她，声音又僵又硬，听着像是哽咽：“昏迷。”
苏妙心里咯噔一下，却又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起身，迅速又镇定地看着他：“我陪你去。”
……
出租车上，苏妙紧紧握着顾宇的手。
她其实脑子很乱，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有，但比起这些，她现在更在意的是旁边的顾宇。
从刚才到现在，顾宇唇线拉直，一言不发，跟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他的身边释放着沉重的气场，低着头，眼睛几乎都不怎么转动，直勾勾放空。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块移动的墓碑。
苏妙心疼极了。
她仿佛看到了九年前刚搬到她家旁边的顾宇。
那时候的他，也如现在这般沉默、孤冷，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刺猬。
过去虽然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总归是浅薄的转述与概括，这么多年，顾宇也早已成熟起来。
就连苏妙都以为，他已经过了那道心坎了。
直到今天，直到刚才，她才意识到——根本没有。
有些伤口只能暂时置之不理，可如果去看它，会发现它始终流着血，从未愈合。
这种感觉，苏妙比谁都懂！
十指相扣的手又稍微用了些力。
苏妙低下头来看他的眼睛，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柔：“阿姨电话里跟你说了什么？”
顾宇没有反应，就像没听到一样……但过了片刻，他还是动了动唇。
“没有。”
“什么都没说。”
他缓慢地眨了眨几乎干涸的眼睛，再睁眼时眼眶又充盈了一层薄薄的晶莹。
“但我听到了呼吸声。”
“妙妙，”顾宇忽然转动眼珠，对上了她的目光，眼神怔怔，语气带着强烈的迫切，“她好像记起我了。”
苏妙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最合适。
仅凭一段无言的呼吸声，就能断定阿姨心智恢复了？记起顾宇了？
她当然想恭喜，可又怕现在期待越高，之后失望越大。
“那……”她努力接着话，“后来呢？她挂了电话之后就昏迷了？”
“嗯。”
“后来是赵姨接的，说我妈晕倒了。”
光是听着顾宇的陈述，苏妙就觉得心惊肉跳。
突然，顾宇的手机再次响起。
这次来电显示是疗养院，他直接开了免提：“我妈怎么样？她没事吧？”
电话里传来疗养院医护人员的声音：“顾宇先生，您的母亲蒋女士脑部淤血转移扩散，目前人已经被紧急送往第一医院，恐怕要进行开颅手术。还请您立刻前往第一医院，配合医生进行相关手续的办理。”
顾宇没再说话，只是怔住了。
苏妙能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在极速冷却。
他整个人的温度都在极速冷却。
人的痛苦阈值是有限的。
可命运为什么总对他们两个……格外苛刻？
苏妙鼻子一酸，侧过身，用力抱紧了他，很用力很用力：“没事的，阿姨一定会没事的。相信我。”
她看向司机：“麻烦改道去第一医院。”
……
两人到第一医院时，一辆救护车也迅速驶入医院。
救护车门打开，两人恰好看到轮床上顾宇母亲那张熟悉的面庞。
她双目紧闭，看上去气色灰败不堪。
说是昏迷，却在一瞬间让苏妙回想起了母亲去世时躺在冰棺里的画面。她被自己这个可怕的联想吓了一跳，回过神时，却发现顾宇同样面色煞白地愣在了原地。
“哥？你没事吧？”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而后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医院里面跑去。
“不是说要手术吗？先进去签字。”
……
签字确认手术，办理手续，顾宇机械地完成了一系列流程，然后回到了手术室门外。
红色的提示灯亮起。
顾宇抬着头，怔怔地盯着看。
“哥……”苏妙有些担心他的状态，小心翼翼地勾了勾他的小手指。
顾宇缓缓垂头，侧过脸来对上了她的视线。
“妙妙。”他主动朝她伸出手。
“嗯。”苏妙赶紧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下一刻，她听到他说：
“我好像……有点站不住了。”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像是突然倒塌了的积木，全部力道都倾泻在了她的身上。
苏妙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堪堪抱住了他，没有被他的力量带倒在地。
她很想哭。
但是，却什么也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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