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月，天已二更，冷清的许都城笼罩在一片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能让人切切实实感受到它的存在的怨气里。城墙上升起袅袅烟雾，散入矮小的百姓故居，是守夜的士兵在焚香驱鬼。
一顶青幔小轿在几名侍从的护卫下，缓缓来到了宫门前。
“干什么的！”守卫把长钺一架，狐疑地盯着他们。
吉平从轿子后面走上前，拿出一块牌子，在他们眼前一晃，讨好地道：“我是宫里的太医，奉皇上之命特来觐见龙颜。”
“里面是什么人？”守卫一撩帘子，就看到了轿中之人头顶上的红盖头。
这下子，守卫就明白了。他冷冷地一挥手：“进去吧！”
看着这一行人利索地闪进了宫城，另一名守卫开口了：“哎，我说，这轿子不是百花楼的么？小皇帝病殃殃的，还能干这事？”
“他最宠爱的董贵人不是死了么？”守卫耸耸肩，“将军也没说不让妓女进去，随便他吧！”
这顶小轿径直穿过几道宫墙，停在了永宁宫前。
侍从赶紧撩开帘子，轿中之人缓缓走了出来，一把揭下了扣在头上的红巾。
正是穿了一身华丽女装的袁恪。
这个男扮女装的瞒天过海之计，也是他想出来的。
皇宫本就守备森严，又处在曹操的严密监视之下，想要堂而皇之地进入，自然是难于登天。不得已，袁恪只好与吉平合谋，伪装成皇帝召来的女子，这才骗过了守卫的眼睛。
“陛下就在里面，我在这里给你把风，你进去吧！”吉平说道。
袁恪把门推开一个小缝，闪了进去。大殿里面燃着四五根蜡烛，火苗忽闪个不停，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他四面环视，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灰尘、蛛网，却没有见到皇帝的影子。
“陛下，陛下？”袁恪轻声喊道，但却没有人应答。
面对这诡异的场面，袁恪心里也有点发毛，手心里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过了不知多久，从大殿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咳……”
像是一口痰卡在嗓子里的声音。
袁恪循着声音的来处走到跟前，才看见大殿的西北角摆着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人，形容枯槁，披头散发，盖着的被子上沾满了呕吐物，正发出阵阵酸臭的气息。
“这就是……当今皇上？”袁恪愣住了。
他此前一直无缘得见皇帝刘协的真容，只是听说这位昔日的陈留王年少聪颖，如今一见面才发现，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皇帝竟然隐约有了白发，看起来比自己大了十岁都不止。
袁恪见他这副可怜模样，不由得心生怜悯，轻声问道：“陛下，你还好吗？”
刘协眼珠暴突，直勾勾地盯着房顶，从喉咙里滚出几个字：“我……饿……饿……饿……”
袁恪从身边的果篮里掏出一块点心，轻声道：“陛下，吃饼！”
刘协估计是饿得连抬起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仍旧只是在床上哼哼，浑身却一动不动。
没有办法，袁恪把点心掰成小块，打开他的嘴塞了进去。但他没想到，刘协竟然仿佛触电一般跳了起来，噗噗噗地把嘴里的点心吐得一干二净，惊叫道：“有毒……有毒！不要杀我……”
疯子也有获得幸福的权利，更何况刘协本来就是被逼成这样的。真心对他好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将他一个人留在曹操编织的笼子里，落寞地自言自语。
袁恪叹了口气，一点儿也没嫌弃被子上的污秽，把刘协架起来，让他能靠着墙坐着，在他耳边说道：“陛下，我是来救你的，饼没有毒，放心吃吧！”
“救我……”刘协把头微微转向他，“你是谁……”
“我是大将军袁绍的儿子，袁恪！”袁恪郑重地说道。
刘协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震惊，他死死地盯着袁恪，不知过了多久，轻轻地念叨了一声：“袁……恪……”
他的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哼声，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见他双手扶着床沿，探头往床底下看，一不留神竟然整个儿滚了下来！
“陛下！”袁恪发出一声惊呼，赶紧把他重新抬到床上，问道，“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刘协好像又恢复了先前那副痴痴呆呆的老样子，嘴里不停地重复道：“找……找……找……”
“找？找什么？”袁恪一愣，“难道床下有东西？”
他趴在地上，伸手往床底下掏去，摸索了不一阵儿，就触碰到一样软绵绵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布帛之类的织物。
他把这不知是什么东西拽了出来，才发现是一卷黄布。他打开黄布，好几串血迹斑斑的字迹映入他的眼帘：
“诛曹操诏……”
袁恪的心头咯噔一下，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位状似疯癫的皇帝。
一个疯子……怎么懂得用血写诏书，还用了诏书专用的黄帛？
这样危险的诏书，竟然就随意地丢在床底下，要是被宦官或者宫女瞧见了，交给曹操，他还能有好果子吃么？
想到这里，袁恪就明白了。
他被这位皇帝套路了。
刘协的心智并不傻，他仍然想扳倒曹操，但是发生在他周围的人身上的惨剧，让他心有余悸，如履薄冰，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不用说，这份诏书也是刘协得知他的身份以后，才偷偷丢在床下的。
但是，只要有了这份诏书，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他只需要把这封诏书带给父亲，这样袁家就能正大光明地占据道德的制高点，号召天下义军，共同消灭曹操！
想到这里，袁恪急忙把诏书藏进袖子，恭恭敬敬地向刘协行了一礼，说道：“请陛下放心，我袁恪在此立誓，一定诛灭曹操，为董贵人报仇！”
当他提起董贵人时，他明显地看到，刘协的眼波晃动了一下，流露出了些许柔情。
“走……走……”刘协含含糊糊地说道。
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也现了形，看时间大概快到寅时了。在呼呼吹起的寒风里，一顶青幔小轿驶出宫外，仿佛一叶流入江海的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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