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莫如让圉儿在这里陪你吧？方才大王都没有召唤圉儿，如果急切间大王想见圉儿，跟他说些什么，怕是来不及。”
魏遫从田氏的语气中，从她闪烁的目光中读懂了她的意思。“也好。那你们几个先回去，若是父王迟迟不醒来，安然无虞，我便带着圉儿回去。”
“父亲，我想跟母亲她们回去。”魏圉嘟着嘴，仰头看向魏遫，一脸的不情愿。
“为何？莫非你想跟无忌玩耍？可他已经睡着了。”
魏圉撇了撇嘴，抬起胖手当做扇子，在鼻子前晃了几下。“那里面太难闻了，我差点儿吐出来。”
“圉儿，不许胡说！”田氏看见丈夫的脸色阴沉下来，赶忙呵斥儿子。“夫君，圉儿有口无心，他不是嫌……他怎会嫌……”一时间她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为儿子开脱。
魏遫摆了摆手，示意田氏不要再说了。“圉儿，你就在门外待着，若是你爷爷找你，我派人出来叫你便是了。但切莫走远，记住了吗？”
魏圉郑重地点着头，田氏却松了口气。若是丈夫因为圉儿的坦率不喜欢他了，赵盾由庶出而执掌赵氏一族的故事就要在魏氏王族重演了吧。忐忑的她却不知道魏王的亲生儿子几何时也曾嫌恶过父亲寝宫中的臭气。
田氏和抱着无忌的子汐走了，魏遫又嘱咐了儿子一番，跨步走回寝宫，留下魏圉一人在宫殿外面徘徊。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父亲身边，侧耳细听。魏王的呼吸声若有若无，几不可闻，却固执而倔强地不肯停息。魏遫对侍立在旁边的寺人弦使了个眼色，悄悄地退到了寝宫的一隅——那里不仅有一张小榻供他休息，而且气味也是最淡的。
魏遫坐下来，觉得后背颇为酸胀。与大臣们商讨了一上午与秦国的战事，本想下午可以稍稍休息休息，却被父王火急火燎地召唤进宫。或许有些不敬，在进入寝宫的刹那，他真的以为父王即将离世，却是虚惊一场。父亲暂时无虞，可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这些寺人内侍做事真是马虎，放一张松软的垫子在小榻上岂不更好？他挪了挪屁股，不舒适的感觉如影随形。等我做了大王，一定要好好训练他们，让他们学会如何服侍君王。
无论怎么挪换，魏遫始终感觉不舒服。他瞥了一眼仍在昏睡的父亲，索性和衣侧卧在小榻上。虽说两条腿不能完全神展开，躺着还是比坐着舒服。此时正值春夏交替之际，不仅病重的魏王容易发困，壮年的魏遫也打起了哈欠。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晃来晃去，荡起一圈圈模糊的涟漪。魏遫盯着忽明忽暗的光晕，愈发困倦了。朦朦胧胧中，他睡着了，忘记自己为什么守在父亲身边，忘了在外面游荡的儿子。
“父王怎么了？”感到有人在摇晃他的肩膀，魏遫腾地一下坐起来，映进眼帘的却是怏怏不乐的魏圉。“圉儿，你怎么在这里？”
“父亲，我饿了，想回家。”魏圉倒也知道分场合，小声咕哝着，生怕吵醒熟睡中的魏王。
魏遫晃了晃微微发胀的脑袋，朝床榻看了一眼。父王应该能熬过今天吧？与其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干等着，不如先行回家，明天还要上朝与大臣们商议答复上将军增派军队的事情。
“圉儿，你去门外等我，我一会儿就带你回家。”
魏圉歪了歪嘴，不敢违拗父亲的命令，低着头，垂着肩，拖沓着脚步朝门外走去。魏遫目送儿子离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整了整衣衫，站起来，朝魏王走去。看见他回来，寺人弦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你会怀疑自己花了眼，怀疑他根本没动过。魏遫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轻手轻脚地来到魏王近前，蹙起眉头端详着父亲，不知在想什么。
大概过了十几个呼吸，他终于将移开视线，有意无意地看了寺人弦一眼。寺人弦在接触到魏相国——不久之后的魏王——目光的瞬间就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皮，仿佛根本没有抬起过似的。魏遫向后慢慢退去，直到距离魏王的床榻足够远才调转身体，挺起胸膛，昂起头颅，迈着四方步，像个君王似的朝外面的黑暗走去。
“父亲，我们可以回家吗？我实在太饿了。”魏圉一边朝昏暗的房间偷看，一边可怜兮兮地询问父亲。
魏遫扫了扫垂首而立的护卫，露出一丝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笑容，“圉儿，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他握住儿子的手，不顾儿子焦急的眼神，不紧不慢地沿着走廊而行，边走边四处打量，好像这是他第一次进王宫似的。
“父亲，你在看什么？这里有什么好看呢。”
“如果你喜欢的一件东西是属于别人的，出于礼貌也好，因为矜持也罢，你都不会好好欣赏它。一旦它归你所属，你是不是会立刻仔细观赏它呢？”
魏圉隐约觉得父亲说的十分有道理，于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魏遫却牵着他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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