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没有，不代表后来不行啊。”魔尊望向他，忽然露齿一笑，在漫天的血雨腥风里带着可怖的森然：“我吞噬了他的灵魂，把他做成了一具傀儡，让我想想是什么时候……唔，就是，你送他回家那天晚上吧？”
“他叫的可好听了，撕心裂肺，哭的好可怜啊。”魔尊笑嘻嘻的，他简直把少年怀瑜的痛苦当做了兴奋的源泉：“可是你没听到啊。”
少年怀瑜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平静无波但又带着极度的愤怒，像是要把对方脸上全部都要记下来，还没等绪眠反应过来，他闭上眼，喷出了一口鲜血，身体堪堪要倒下，还是靠在了一棵树上才勉强支撑住了。
“怀瑜！”
“我们还会再见的，孩子。”
魔尊总算是停下了，他意味深长哼笑一声，就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就消失在了原地。
之前还佯装镇定少年怀瑜瞬间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被绪眠一把搂着，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
“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是我来晚了，没事了。”
“你为什么不在啊……”
雷声轰鸣，绪眠用尽全力，满头是汗的将已经遍体鳞伤的少年拥入怀中，随后暴雨倾盆，将女人愧疚的自责和少年低哑的哭嚎，全都掩在了暴雨下。
终于，下雨了。
但是那时候绪眠没想到，她救下来的只有这个人，他的灵魂早就死在了那个困了他十个时辰也没能练化他的阵法当中。
之后那场大雨，下了一月有余。
连绵的大雨浇得这座村子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喧嚣，沉默的阴郁的天色里，绪眠推开门，她打着一把伞，一步，一步走向雨中跪着的少年。
脚下土壤的触感其实真的很奇怪——那是鲜血浸泡之后才会有的，再加上连绵多日的雨水，所以泥土都松软了好多。
少年怀瑜就跪在那，专心致志的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毫不在意自己全身湿透，也不在乎那些伤口崩裂之后涌出的鲜血又被暴雨冲刷成淡淡的粉色。狼狈之中又带着一种破碎的美艳。
绪眠抿了抿唇。
她今日也穿了一身白衣，举着一把纯白伞静默地立在少年身后，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机械的重复着收敛尸骨的动作，直到他的手指都在泥土里磨的溃烂，绪眠这才叹了口气，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指。
“够了。”
绪眠与恍惚着的少年对视，无声的叹道：“你还真是让人……狠不下心啊。”
她不想管的。
既然一切非人力所能改变，既然她只能在他的少年时光里当一个旁观者，她也只想要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后面，看明白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也逐渐水落石出。
安怀庆之所以能在他的记忆里占有这样重要的位置，就是因为当初少年怀瑜对于他的死始终问心有愧，更是因为安怀庆的皮囊为魔尊所用，这件事情让少年怀瑜一直记着。
他忘不了，才变成了这样一段血淋淋的记忆，绪眠甚至不能想象这人究竟用这段记忆在多少个夜晚自我折磨。
她悲哀的发现自己全部的原则和自制力在这个雨中一身狼狈的少年面前几乎约等于无。
她怕他再有事。
两人在雨中面对面跪着，绪眠握着他的手腕，看着少年的眼圈一点一点变红，身体也开始发抖，再到最后号啕大哭，她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继而把人抱进自己的怀中。
“哭吧，人难受了是可以哭的，不要紧，这不丢人。”绪眠将还在挣扎的少年牢牢地禁锢在怀中，等到对方不再挣扎了，她才温声说道：“哭完，就要往前走了，你活下来，不是为了停在这的。”
“可是他们全死了！！全死了啊！”少年怀瑜哭的沙哑，就连咆哮也失了气力，像是一只做着无谓挣扎的小兽，被主人安抚之后仍在心有余悸的发抖：“都是我…因为我，他们才会死的。”
绪眠闻言略微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又看向他，却发现对方失魂落魄的：“父亲也是…村子里的人也是。”
“清醒点！”绪眠冷着声，掐住对方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你给我记清楚，首先，你父母之间要如何该如何那都是那对成年男女自己所做出的选择，与你无关你也管不了，其次，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半妖少年，那是魔族的魔尊！你哪里是他的对手？为什么要把自己无力改变的事情怪罪在自己的头上？是嫌自己活的太开心了？！”
——
那一夜之后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沉默的收敛了所有人的遗骨，包括那些爱他的，恨他的，都被他一一收敛了骸骨，葬在村里。
准确的说，逐渐长成了绪眠认识的方楚，可靠又沉默，话比起以前更少了。
七七那天早上，雨过天晴，绪眠推门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少年怀瑜正在收拾行李。
“……”绪眠直起身子：“要去哪？”
“去苍城山。”少年怀瑜手下不停，各类物品都码放收拾的极其整齐：“我之前是同你说过的，我要去苍城山，我要修行…”他忽然顿了一下，望向绪眠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极度炽热的烈焰，那是绪眠此生见过的，最炙热的颜色。
“我不会屈服于魔族那些人，他们想要我觉醒血脉，我偏不，我会走这世间唯一的正道，登到最高点，再用我自己的手给大家报仇，我也会亲手杀了安怀庆，我说到做到。”
他说。
可你最后仍旧选择了这条路。
绪眠望着他，眼里浮现出了些极其浅淡的悲伤。
她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给了她回溯时间的可能，却没给她改变这一切的能力，她无力改变任何事情，只能看着那些走错了路的人在她短暂的阻挡之后仍旧踏上了那条注定不归的道路。
“你去苍城山做什么？”
绪眠这样问他本意只是想缓解二人之间有些诡异的气氛，哪知道她这话刚出口，少年怀瑜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不愿意陪我？”
少年怀瑜身子一颤，看向绪眠的眼神带着不可置信，眸间填满了受伤：“……可是绪眠，你明明就说过，无论去哪都会陪着我的，你现在，要丢下我了？”
他说话时候语气是那样委屈，可是绪眠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下一秒说出对方不满意的答案，他随时都要将自己扼死在此处。
他真的变了，她也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绪眠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之前那个温柔的少年似乎死在了那个禁锢了他十个时辰，逼着他眼看着村里人死去而毫无反抗之力的阵法当中，眼前这个人患得患失又极端，一丁点儿小的事情都会让他疯狂，这才铸造了他对于权力极致的追求。
或许她也从没有认清楚过真正的少年怀瑜。
但如今也到了离别的时候了。
她不能再留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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